长郡中学陈来满：当“我”醒了，教育正好

　　陈来满：长沙市长郡中学副校长，曾先后荣获“岳阳市优秀教师”、“长沙市优秀教育工作者”、“湖南省优秀教师”等称号，并获得“长沙市商银奖”、“长沙市国开促进教育公平奖”。

　　1979年夏，陈来满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看到“岳阳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几个字，他的心凉了半截。青年陈来满对未来有各种设想，但从没想过当老师。

　　“前世杀了猪，今生来教书。”这是那个年代对教师社会地位的评价，也是陈来满不愿报考师范的原因。“但既然被录取了，那就认命吧。”那时的大学录取，考生没有太多自主选择的权力，但陈来满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学什么专业，最终的发展还是靠自己。

　　一年后，我戴上了眼镜

　　平江多山，山上有庙。大学毕业后，陈来满被分配到了由寺庙改建而成的平江五中。“在这里我找到了教书的感觉：山里的单纯让我喜欢，孩子的成长让我欢喜。”

　　与人相处，有快乐就有烦恼。陈来满的烦恼是：学生问的题目总有那么几道答不上来。“毕业第一年就教高三，知识综合性太强，所以对付起来压力很大。”自己做不出怎么教学生？数学系毕业的陈来满，在教学过程中发现了自己很多专业知识的缺陷，他开始查漏补缺。

　　“在五中工作的第一年，我做了很多题。”每天晚饭后至12点、甚至凌晨1点，是陈来满做题的“黄金时间”。坚持一年下来，他打下了坚实的专业基本功。“两个月后，学生再也问不倒我了”，但代价是“戴上了眼镜”。

　　记得有次学生登门问题目，正在洗衣服的陈来满说：“到我桌上，翻到《中等数学习题集》第73页，那里有那道题及解答，你先去看，不懂再问我。”学生依照“坐标”很快找到了答案，敬佩地说：“陈老师，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好？太牛了！”“做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陈来满至今仍会向新教师说起这段“刷题往事”：“教师专业成长首先是多看书，理科教师还要多做题。”当老师，必须时刻有两种担心：第一是学生问的题目你答不上来怎么办；第二是学生在专业知识方面超过你了怎么办。

　　这岂不是将自己时刻置于压力之下？陈来满说：“经历告诉我，从内心生出的压力是自我成长的源动力。”

　　1989年，陈来满调入平江二中，第二年起担任教务处副主任。“我并不喜欢干行政，直到现在仍不喜欢。”但他知道年轻人一定要敢挑重担，有任务有压力才会有思考有成长。走上管理岗位后，在当班主任、教学之余，他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把学校有限的教师资源盘活？

　　盘活全校老师有一个基础：管理者要了解每个岗位，哪些地方容易出纰漏，如果你心中有数，工作就能抓到点子上。“以班主任为例，没当过班主任，就很难对这个岗位的繁杂程度、工作要点有切身体会，你更不可能去指导。”

　　盘活老师有一个前提：学校数以百计的老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老师们不能凝聚在一起，学校就会乱套。“老师有自己的想法是正常的，管理者要做的是凝聚人心，让老师们能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

　　盘活老师还有一个关键：教育学生要因材施教，管理老师也要知人善任。“了解每个老师的特点和特长，用各种不同的方法激发他们的工作热情和自主创造性，变‘要我成长’为‘我要成长’，这非常重要。”

　　请记得，多买一瓶矿泉水

　　2008年秋，长郡中学高一新生入学考试刚结束，有个学生哭着从教室跑出来，遇到了值班的陈来满。“怎么了？”“我太丢脸了。”“怎么丢脸？”“我考得好差，排在年级700多名。”“不要着急，这说明你基础并不牢固，说明你学习上存在问题，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哭，而是思考怎么解决。”

　　陈来满给学生讲了一个故事：长郡的外教老师每次买矿泉水都会买两瓶，遇上学生、同事，他会主动递上多买的那瓶水并和他们打招呼。久而久之，他与身边的每个人都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当他遇到困难时，身边的人都会伸出援助之手。“所以陈老师建议你：学会与人相处，交几个贴心朋友成为自己的学伴，这样在学习上遇到困难又不敢问老师时，你可以多一种选择。请记得，学习他人的优点，才能成就优秀的自己。”

　　此后，陈来满每次遇见这名学生，总能发现她和学伴在讨论一些学习上的问题。2011年，这名受“多买一瓶矿泉水”启发的孩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厦门大学。

　　“孩子其实很聪明，我的建议不过是引导她去尽快发现、适应并最终融入长郡的文化氛围。”学生偏好在教室自习，是长郡的文化传统。这种“偏好”一度让保安头疼，于是学校只好规定：大年三十和正月初一，学生不准到校自习！

　　如今，每到周末和寒、暑假，长郡的自习室里照常座无虚席。有时，陈来满会故意拦住学生，问他：“天气这么好，你怎么不去外面玩？放假时间来自习你不觉得辛苦吗？”曾经一名学生的回答让他至今难忘：“苦与乐都是相对的。我们在平时的学习中总会遇到很多问题，有时利用自习时间和同学相互讨论就可以找到答案——没有老师的指导就把问题解决了，这让我很有成就感。这种成就感所带来的快乐是非常美妙的。您看，学习的快乐就这么简单！”

　　“教育学生自主学习、自觉学习，不需要讲多少大道理，把别人的经验和做法告诉他们，就能很好地影响学生的思维与行动。”陈来满给每一届新生都会讲这个故事。“在学习中找到快乐很简单”，唤醒了每一位学生心中的“我”，当他们也体会到了这种快乐时，学习还是“负担”吗？

　　有人说“长郡是‘地狱’”，但在2015年由长沙市教科院所进行的“毕业班学生课业负担调查”中，所得出的结论却与社会的评价大相径庭。一份由随机抽取的50名学生参与的调查问卷显示，在所有参与调查的学校中，长郡学生的课业负担是最轻的。负责此次调查的长沙市教科院副院长雷建军表示不理解：“长郡的学生课业负担真的不重吗？”

　　陈来满说：“的确不轻。”但一个人对事物的理解不同，心态就不同，结果肯定也就不同。长郡的学生在11点前未能完成作业，不会归咎于作业太多，而认为是“我”做得还不够好。这种自省会时刻提醒“我”：成长路上不能松懈。

　　老师们，开学了会考试

　　不能松懈的，还有老师。每到暑假，老师的微信朋友圈常常会被旅游美照刷爆。但今年暑假刷爆长郡老师朋友圈的，却是各种“居家复习照”。一是旅游福利取消了；二是因为陈来满放暑假前丢下的一枚“重磅炸弹”：开学前语、数、外三科老师要“高考”。因为从2016年起，湖南高考语、数、外三科也将采用全国命题卷，老师们必须提前研究高考。

　　陈来满的“炸弹”一丢，老师们就炸开了锅：“老师对新高考都不了解，还怎么引导学生参加高考？”“老师的‘高考’都及不了格，还怎么去教学生？”“新学期陈校长要这三科高三老师上台发言，我不去深入研究，高考不就露馅儿了吗？”外在的压力，内在的需要，这个暑假，老师们压力大！

　　“长郡的老师倒是习惯了！”作为主管教学的副校长，陈来满十分清楚如何给老师们适当加压。

　　每年的教学开放周，是检验教师课堂质量的重头戏，老师们可谓“压力山大”：开放周期间，每个教师的每一堂课都要无条件面向本校教师和省内外其他学校同仁开放，听完课后，同仁们可是要毫不留情地打分评价的，而且是匿名评价；开放周期间，年轻教师要参加15分钟片段教学比赛，中年教师要参加骨干教师展示课比赛，高级教师要开出高效课堂示范课供大家观摩。同时，以学科为单位还要开设“同课异构”，参赛的除长郡教师外，还邀请其他学校的老师来上课：同样的教学内容，用不同的风格，从不同的角度来呈现，各种流派相互交融。

　　同仁们听完课后给出的优秀率，是对老师课堂的最终评价，老师们十分看重，都会对照评价改进和完善自己的课堂教学。另一方面，学生也会给老师打分。“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教育对象给教育者的评价压力丝毫不比同行评价的压力小，因为谁会愿意让学生评个不合格呢？

　　其实，陈来满给学生设计的教育满意度问卷调查表非常简单，总共就五项，但非常有用。以“敬业精神”为例，调查表列出的考核项只有两条：上班期间学生可以随时找到老师；耐心细致地回答学生提问。简单吧？简单。有用吗？有用。“学生随时可以找到老师，就意味着老师上完课后不能随便离校，虽然学校并不考勤。”再比如“专业知识”，也只有两条：课堂不出错、课后问不倒。简单到只有10个字，有用到为了这10个字，教师专业成长的步子就不能停。

　　“捆绑式考核”是陈来满给老师加压的第三大法宝。在长郡，对教师的考核都以团队为单位进行。比如一个备课组有10位老师，A老师教的班成绩最好，B老师教的班成绩最差，但10位老师拿到的奖金和得到的评价只和备课组的整体成绩挂钩。这样，成绩最好的A老师会感觉压力大，他就会把自己所有的教学资源、教学武器和其他老师共享，甚至主动帮助其他老师；B老师的压力更大，虽然不影响奖金，但他拖了集体的后腿，内心会很不好受，只有奋起直追，才能不被这个团队所淘汰。

　　三股压力袭来，老师受得了吗？

　　“从这些年的实施情况看，受不住的极少。”陈来满说。教学管理中科学的制度设计很重要，这个环节做好了，工作开展起来就会很顺畅。管理者不要功利地去做事，但做事一定要有目标，有了目标后，就把管理对象往目标方向引导。“有了这样的制度，根本不需要我说，老师们就会自觉地主动提升自我专业素养。这就是我所说的，管理者要重视制度的引导作用：教育说到底是一种自我成长，引导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内心的‘我’。”

　　自陈来满主管长郡中学教学工作以来，连续二十年，长郡中学的教育教学质量一直在全省名列前茅，他和一批批长郡教师、一届届长郡学生，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教育神话”，缔造了属于他们的“长郡现象”。

　　陈来满说他不喜欢管理，但他担任副校长业已进入第二十个年头；他说他不想当老师，但三十三年过去了，他还从未想过转行。

　　问他为什么？他给我们讲了一个小故事：一个雨天，陈来满和一群人在等的士。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却发现只剩一个座位了。司机说，你们谁顺路就上车。前面有两个人正好顺路，陈来满说：“我去长郡中学，不顺路。”司机说：“他是老师。”车上车下的乘客异口同声地说：“老师快上车！”并要司机绕道先把他送到学校。那一刻，陈来满激动难忘，仅仅因为自己是一名老师，就能享受到陌生人的如此尊重，“就为这，当老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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